2013年11月7日 星期四

[文]友川カズキ(Tomokawa Kazuki)

友川かずき(按:2004年改為友川カズキ只是感覺かずき太陰柔),本名及位典司。1950年2月16日生於日本東北秋田縣山本郡八竜村(按:現在的三種町),與務農的祖父母共住。家有四男:長男一清、二男典司、三男覚、四男友春。以競輪評論家、酒豪、演員、畫家、詩人、歌手著稱。其三弟及位覚為頹廢派詩人。友川幼時因為討厭唸書加入野球部,因為球隊很弱,印象中從沒贏過任何球賽。有一次在割餵兔的草時不小心把弟弟及位覚的阿基里斯腱砍斷,在那約50天的破傷風時期及位覚開始寫作(按:及位覚於1984年於大阪跳軌自殺身亡)。

――您現在對秋田還有感覺嗎?
到19歲之前的應該是還有吧。看到鄉間的食物還是很興奮。粉絲拿來的醃漬食物會吃的叭哩趴哩叫。這真的是逃離不了的感覺。
――那麼您的原風景是?
秋田。八郎潟…現在景象來了。冬天的蘆葦在湖岸邊搖著,波浪沙沙地打著。雪就突然降下來了,霰也一個接著一個。然後天空暗了下來…那是我忘不了的。(下略)
――已經60歲的您有想要回故鄉嗎?
沒有
(東北のアート情報誌_北風vol7 2011年)




該做什麼好 完全沒頭緒
轉轉眼珠彈出來拍拍看
唉 已經過了六十歲
面對種種荒唐 感到厭惡

像漂在三種川的
Kewpie玩偶
不顯悲傷的悽慘藍天


13歲時在打掃圖書館時偶然看到中原中也詩集,受到「骨」這首詩的衝擊。那種清冽感是一種驚嚇。從那時起,再也無法滿足於學校教科書內容,並開始寫作。友川回憶:「生存這種事是痛苦且空洞的,自己能一直發現的寶貴的事只有笨拙地寫著詩。而唱歌這件事,或許完全是因為那時偶遇了中原中也的「骨」。割下自己精神的肉瘤,經常用新鮮的觀點來捕捉事物的訓練,這種重要的事是中原中也教我的。十幾年過去了,如跟以前唸過的詩來比,「看哪!看哪!這是我的骨頭――」在我看來還是生猛有力。因為它生氣勃勃地完成了生命。這也是已經三十歲的我,要猛烈地叫喊著的心情」(按:我很喜歡2009年後的友川,大病半年後的他頭髮變白,半人半鬼的模樣完全反映在歌聲與吉他裡)。

看哪 看哪 這是我的骨頭――
在一旁注視著的是我嗎 真是可笑
靈魂怎麼還滯留不去
行至骨頭所在之處
觀看遺骨


15歲時欲考取籃球名校能代工業高校(按:漫畫灌籃高手裡的山王工業的原型,曾來台打贏中華明星隊),不幸落榜。之後一年認真唸書(按:友川是很討厭練習的)。一年後考上,在名教練加藤廣志(按:曾創下IH賽七連霸,IH賽就是赤木剛憲一直碎念的全國大賽)的嚴厲指導下,廢寢忘食的練習籃球。一年後被教練拔擢為球隊經理。此時中學二年級的他在集會意氣煥發的說要奪下日本第一。彼時立志成為指導教練,在籃球世界裡生活並死去(按:友川將於兩個月後於能代工業舉行演唱會,因學生銳減廢校在即,此為最後一場)。



闔上眼皮 樹叢裡的朋友
雨裡的徐徐音節在測試我嗎
鏘啷鏘啷的風裡窸窸窣窣
他們快活靈明的大耳朵
聽著湛藍天空喇叭高唱
終究還是 不再那樣美麗了吧
老師 加藤老師

19歲時畢業,因非長男且不喜務農,獨自一人到東京。在日本橋的服裝批發店工作。因為想更正自己的秋田腔拼命練習標準語,最常練習的是「僕」這個字(友川:現在想起來實在有夠滑稽加笨蛋。幹麻如此認真呢)。四個月後出車禍,離職,回故鄉靜養。在歸鄉的那一年裡,一邊在魚市場工作一邊在加藤廣志的推薦下擔任能代一中籃球教練。那時候友川教練的指導方法是不管如何只要給你一頓揍你就會變強(友川:真是有夠笨蛋)。不過很顯然的這口音是註定跟著他一輩子。十幾年後大島渚在「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選角時,因友川強調要改秋田腔就像要他更改血型,只能失之交臂,之後由阪本龍一飾演。到最後是在2004年三池崇史的「以藏」中圓夢。然而在該影片中,怎麼看友川都是在飾演他自己。演技沒有挑戰到,倒是影片中重新翻唱的那幾首歌非常動聽。嗯,友川也有在「3年B組金八先生」裡唱過「トドを殺すな」與神曲「犬」,再度客串「自己」。

雖然很想要錢跟女人,但是從不對那可能性付出努力。努力也是枉然,雖然真的很想要。我也經常突然地想要默默的朝目標邁進,即使艱難辛苦也要抱持著如藍天的心輕巧地克服。但是我卻不讀書也不聽廣播。太繁重的工作我也不想做。只想些令人絕望的事情。朋友是一個也沒有。
(友川かずき著「生きてるって言ってみろ」1985年)


一年後再度回到東京,落腳在練馬區的工地。那時因為煮飯的人逃走了又除了友川之外沒人想做。友川回憶那時簡直高興的要命,因為早餐可以吃到白米飯與味噌湯。雖然要比別人早點起床,不過下午之後可以休息,那時是讀最多書的時候。晚餐會準備生魚片,師傅簡直要氣死了(按:此時開始經常借住在川崎朋友的公寓裡,而後定居在川崎六疊大的房間裡,至今)。

――你一直住在川崎嗎?
是的,理由很簡單。假如搬家的話就得換電話號碼,這樣事務所就找不到我,工作不會上門。
(東北のアート情報誌_北風vol7_2011年)

21歲,結識中原中也同好福島泰樹。福島鼓勵友川替詩作曲(按:友川此時不會彈吉他),此時在宿舍聽到岡林信康的「山谷ブルース」與「チューリップのアップリケ」。於是跟朋友借了錢在當舖買了吉他,借了「吉他一週獨練速成法」,試著替自己寫的詩譜曲。根據なぎら健壱的回憶,那時在表演場地會到處跟別人借調音器的,大概只有友川。1971年,被あがた森魚帶去參加「第3回全日本(中津川)フォークジャンボリー」,同行者只有あがた森魚被唱片公司遞名片,同年發行名單曲「赤色エレジー」。之後與友川齊名的三上寬也發行了專輯「'71中津川全日本フォークジャンボリー実況 」。



1972年,「及位典司」最後一次在能代一中擔任教練,之後回東京即以「友川かずき」為藝名出道,長住川崎。保持著自己在能代工業所學,以訓練體力與速攻為主。曾有人這麼形容友川教練:「鬼。沒有感情。非常殘忍。選手胃潰瘍一名、胃炎一名、耳膜破裂一名。有的選手倒在連接體育館到校舍的道路上」。最後連友川自己也胃潰瘍入院,雖然胃痛,仍大口吃著拉麵,最後因為喝酒被發現,強制退院。在住院期間發生了「淺間山莊事件」:赤軍偷襲軍火店挾持人質,逃竄遠征事件。此次新聞直播創下無人能破高達九成的收視率。另一逸事為「天井桟敷」在老鄉青森公演,慕名而來的團員探病時表示:笑容很詭異。而寺山修司在公演前聽友川唱完一曲後表示:還不錯。之後寺山修司不見人影。

隔年最後一度上京。白天到工地工作,晚上到餐廳駐唱。之後在宇崎竜童的介紹下到東芝發行單曲:「上京の状況」與「生きてるって言ってみろ」。隔年即到德間音工發行第一張專輯「やっと一枚目」,結識頭腦警察的石塚俊明。那時在工地會一邊工作一邊唱歌(友川:我討厭音樂),晚上喝酒時想著接下來的專輯名稱:「そっと2枚目」、「すかさず3枚目」、「どうしたんだろう4枚目」。關於永遠的名曲「生きてるって言ってみろ」,那是在喝醉酒時在朋友的車上所做。



骯髒的手巾溼答答
掛在腰上無精打采
你又不是行屍走肉
在自己的家門前停下腳步
下定決心推開家門
你眼前的又不是地獄
有種說說看你還活著

1976年,時年26歲。友川開始他一生中不變的放蕩生活:留連於新宿街道,大量飲酒,喧嘩吵鬧(友川:我不喜歡洗牌的聲音,所以討厭打麻將)。第二張專輯「肉声」收錄了對去世的祖父的思念的狂叫曲「おじっちゃ」(按:胖妞成海璃子曾選為私心前十)。第三張專輯「千羽鶴を口に咬えた日々」開始與有名音樂人J・A・シーザー合作,為友川早期的音樂奠下一個典範與高度,內含神曲「死にぞこないの唄」。1978年,第四張專輯「俺の裡で鳴り止まない詩」為友川帶來空前的絕佳評價。全張十首均以中原中也的詩入詞,這種事是前有古人,但那個完美的嗓音與J・A・シーザー打造的詭異氛圍產出了一張絕後的流行音樂唱片。之後的作品,友川的淒美靈魂與呼喊的絕叫將慢慢獨佔整個專輯。友川表示:「因為我唱著中也的歌,觀眾聚集了很多女大學生。而中也的胞弟在看表演時在我面前留下了眼淚,這給了我很大的能量」。而嗜飲的友川開始從早喝到晚,因為喝太多而吐血。表演前也會在後台一直喝,曾在表演時喝了兩公升日本酒從舞台上跌下去。



稻穗2號 跑快一點
太慢了太慢了 阿阿
我重要的 阿公
快死了 快死了
阿阿
阿公典司我!
現在要到家了!
阿公典司我!
現在要到家了!
保住一口氣!
保住一口氣!


回到一年前,1977年。友川為歌姬ちあきなおみ寫了「夜へ急ぐ人」與「海のそばで殺された夢」等歌,其中「夜へ急ぐ人」曾打進過第28回NHK紅白歌合戰。這首摧情辣曲不僅被志村健拿來惡搞也曾被當年白組主持人山川静夫評為:「唉呦,這是多麼讓人不舒服的歌啊」。友川說曾在新宿的舞台上看ちあきなおみ唱著Janis Joplin的歌,那淒厲的嗓音讓他起雞皮疙瘩。友川非常喜歡Janis Joplin,說她的歌聲就像是會帶來種種恥辱激烈的性器官,這時她像地獄來的鬼。友川表示:「此時內心會凝結出比雪還白的猶如白砂糖的固體,那是淒厲的喊叫,你只能跟它四處對峙。倦怠的當下在頭上突然開展出巨大的花朵,確實的把房間覆蓋住。這是剛剛白色的物體成為種子開出的花朵,放聲大哭的花朵」。



有匆忙走向夜晚的人
也有人拍著肩膀勸阻
有沉默經過的人
也有微笑觀望著的人
炙陽照射的正午是恐怖的
現出正體的夜晚也是恐怖的
像要燃燒的戀情 脆弱的戀情
在我的心的黑暗深處
過來吧 過來吧
在叫著過來吧的 你是誰

我想1981年的「海静か、魂は病み」與1986年的「無残の美」與1993年的「花々の過失」與1995年的「渋谷アピアドキュメント」這幾張為友川的巔峰創作時期作品,甚至我覺得是友川最「認真」寫歌錄音的時期(按:聽友川的現場會發現他對新歌放最多感情,也最認真投入)。廣義的說,這幾張含括「友川學」的主要中心思想。這時他開始沉迷競輪比賽。要請友川捨棄一項才能的話一定是歌唱,最不能捨棄的當成命根子的是賭競輪。1990年時友川結識還是大學生的大関直樹(後來成為友川的經紀人)。大関回憶初識友川時兩人去打柏青哥,因為一直贏錢,所以他翹了一週的課。所以如果叫友川自己選或許會是1994年的「まぼろしと遊ぶ」與1999年的「空のさかな」吧。前者「夢幻般的遊玩」是友川的教育方針,後者「天空中的魚」是一張絕無僅有的競輪專輯(按:友川歌裡最常讚賞的競輪選手是滝澤正光)。

回到1984年,及位覚於大阪跳軌自殺身亡。對於在東京同住卻突然消失四年的覚,再次的見面竟是頭部以下碎裂,雙眼眼球迸飛,僅能從口鼻辨識的覚。自殺原因不明。在及位覚遺稿詩集的最後的最後,友川:「覚,睡吧。真的太好了,靈魂飛出的你擊敗了人這種東西,在那邊能讓你看見神了。我還是一樣沒改變,依舊亂捏著驕傲自滿的鼻尖,還要再繼續往下走呢。人生也好詩也好,是一個人活在世間一遭而存在的東西。雖然很多人也經常會以其他形式表現,但有時會成功有時會失敗。假如獲得的過程是沒有經過掙扎戰鬥的話,那些都是沒有意義的。喂,覚。就在你的肉體受寒結凍牙關緊咬溢散出死亡氣息的同時,你所寫的詩篇正確實的在我的手中呢。安心吧。安心的睡吧」。1986年的「無残の美」,冒頭曲「彼が居た」是弔念剛逝世的親友「たこ八郎」,第三首「無残の美」則是及位覚,這首詩歌的頓挫真是無懈可擊。友川:「對於文字我完全沒有才能。只是把文字當成子彈一樣,當數量夠多時就會貫通出內容」。來吧,讓我們沐浴在友川老師的猶如槍林彈雨中的巨大悲痛下吧。



寫什麼詩都沒用
人就是會常感孤寂
越是想從那裏掙脫
越會被更深層的緊縛

擁有一切色彩的悲哀
展現各式各樣的命運
當生命已燒焦至盡頭
再如何至親也是多數人之一

這場死實在悽慘
我覺得也很美麗
啊覺 這刺向天空的紅蓮
彷彿悲傷的肉 綻開著

說難聽一點,友川是一個奇蹟。討厭這個虛假多禮充滿核彈的笨蛋社會,對身旁的人卻是充滿著愛,即使只有一面之緣,他相信同樣靈魂的碰撞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再度發生。友川並不是喜歡悲傷也不喜歡輸,只是捨不得那些面目全非,因為他就失去活下去的意義,他是為別人的愛生存著。我認為每一個人都會有著這一份悲天憫人,而被喚醒的人無一不為友川傾倒,他太有美感。最後以「盲腸の里」(按:節錄)與2003年「中原中也作品集」做結。前者為及位覚的詩,我想友川也會喜歡這個結尾。後者為1978年「俺の裡で鳴り止まない詩」的整張翻唱,全張以一把木吉他單幹,這是友川內心真正停不下來的聲音。

我 在追趕著我
發出呻吟朝向模糊的如盲腸般的家
精液湧了出來
我 在追趕著我



參考資料:
1、偽装思索者の日記
2、Kazuki Tomokawa官網
3、友川カズキ歌詞集 1974-2010年
4、東北のアート情報誌_北風vol7 2011年
5、及位覚 遺稿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