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川さん新書《一人盆踊り》裡面寫到的台灣:
(前面短短的韓國、中國演出部份略)
譯:林易澄
關於台灣,真的是有一口氣說不完的各種回憶。前陣子,是第二次到台北演出了。
說到我跟台灣的聯繫,是從俊仁這個年輕人起頭的,他是當高中數學老師的,帶著可愛的太太,跑來日本看我的演出。第一場是在宮城縣登米市,很偏僻的地方。坐了飛機,搭上新幹線,再轉巴士,這樣跑來看了。怎麼會選這麼鄉下的場次來,實在是不可思議。再之後,秋田、濱松、沖繩,一次又一次,開心地跑來。喝著酒交上心,跟我的後援會也整個打成一片。
「去日本的時候受到熱烈歡迎」,不知道是不是回去這樣說了呢,沒多久,台灣的年輕人也不斷來看我的演出。攝影師、導演、樂手、大學的研究生……,感覺上都是些張開天線生活的人,每一個都很明亮直率哪。來的時候,多半住在後援會年輕人的家裡,帶到川崎便宜又好吃的牛排館款待一番,還教會了他們怎麼打柏青哥。
其中,王さん跟俊仁夫妻,一起來了日本好多次。他在台北開了一間二手小唱片行。之後,他跟俊仁兩個作了我的樂迷網站,俊仁把我的歌詞翻成中文刊在上面,展開跟日本的交流。以他們倆為中心,開始策劃我去台北演出的事。這樣,聚集在王さん唱片行「先行一車」的年輕人也都捲了進去,經過幾年,最後終於實現。沒有一遇上就說「請來演出吧」,而該說是非常謙虛、非常認真的吧,讓人非常喜歡。
從第一次去,就一直被大大的招待,吃的也好喝的酒也好,一切都不讓我們付錢。真是不好意思。但是,他們完全沒有去想到這是負擔的樣子。不,實際上是更厲害的,就是連這一點不會讓你感覺到,這實在是不簡單的讚。
稍稍遺憾的是,第一次去的時候,(料理用的)八角香料我沒有辦法,食物還是不太合啊。不過,在地的高粱酒非常好喝,這是相當烈的酒,有獨特的甘美跟光澤,讓人著迷。特別是王さん,是個從白天就開始喝啤酒的大酒徒,每天也喝很多高粱。
那次去的時候,回程搭飛機前,我在王さん的店裡茫茫地醉了。走路都走不穩,在機場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去機場前)後來又去了海鮮餐廳吃吃喝喝,因為太開心一直在路上跳起舞。最近我也克服了八角,什麼時候去台灣都沒問題了。雖然還是要看行程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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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到台灣,住在台北市一條大河岸邊藝術村的民宿裡(譯按,寶藏巖)。本來是貧民窟,重新改造了,很舒適,看出去的風景也好,是個好地方。在河對面的廣場,週末有個跳蚤市場,灰灰的,亂亂的,像是(日本)戰後黑市的感覺。包括那種紛雜的氣氛,非常有趣。
不過,也有一個慘痛的經驗。第二次住的房間入口處,在盤子裡放了水跟一包小點心。一起來的後援會工作人員都出去了,頓時,房間裡剩下我一個人。這時候,肚子有點餓了,想著「有什麼吃的呢」,就打算把這包點心吃了。拆開來,是像落雁(日本和果子的一種)形狀,半透明的固體。看起來沒有特別的違和感,但是一咬下去完全沒有甜味喔,反而像是肥皂似的,再咬一咬,那甜甜的地方,又變得有點噁心。最後整個吐出來,想說,「怎麼會有這麼難吃的點心啊」,「這也是文化差異啊」,這樣自言自語,說服了自己。
沒多久,工作人員回來了。「這個點心實在不好吃啊」,我一邊說著,一邊把包裝遞過去。「友川さん,這上面寫著natural soap喔」,被這麼一說,仔細看了包裝下面,真的用小小的英文寫了啊。這才急急忙忙去漱口,感覺有夠差的。就這樣,又一次,在人生裡面累積了小小的不幸。都是無知的緣故啊。
說到文化差異,第一次去的時候,參加了俊仁的婚禮,也讓人忘不了。演出隔天,大家坐上大型遊覽車,經過幾個小時,從台北到了他的老家嘉義市。參加看看,最後感想是:「所謂的culture shock就是這個吧!」
首先,大家都穿得跟平常一樣。王さん不知怎麼還穿著拖鞋。俊仁老家附近的街道封起將近一百公尺,搭起拱廊般的棚子,就在這裡面吃吃喝喝。客套問候啦規矩儀式啦之類俗氣的東西一切都沒有。架在卡車拖板台上的喇叭,傳來大聲的音樂,半裸的鋼管舞孃大姐就這樣跳起舞了。真的像是慶典一樣,很直接地,空氣可以說充滿了「祝福」。也就是所謂的「美滿」吧。日本的婚禮,都太注重細節變得陰沉沉的了,怎麼說呢,好像葬禮似的。
接下來,到婚宴正熱烈的時候,那位豐滿的鋼管舞孃,開始到各桌之間來回敬酒。這時,也到了我們這一桌來,該怎麼作好呢,正這麼想著看著,突然之間,舞孃就抱住我的經紀人大關君,用異樣巨大的歐派,不容反抗地把大關的臉埋了進去,周圍傳來大大的歡呼聲。然後,其他的工作人員也開始遭遇一樣的招待。雖然全都是俊仁出的費用,考慮了一下情況,接下來就是我了,這個意義上,該說是主客之道吧。我靜靜地擺好身體迎接的姿勢,結果被漂亮地略過了。有一點像是被拋棄的孩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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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台北演出,大概都來了兩百五十人左右的觀眾。實在是很熱鬧。光是觀眾進來,反應就很好,作為表演者這邊,也樂在其中,完全沒有必要去製造什麼緊張的氣氛,觀眾就很自然地形成了一個「場」。
從一陣陣的歡呼,就可以知道全部的人,也跟著俊仁跟王さん的熱情而高漲。並不只是因為我,也是被台北在地的工作人員的熱量捲了進來。因為這樣,能在這邊唱歌,真的是太好了,我這麼想著。大概,觀眾對於歌詞的內容並不完全了解吧。雖然俊仁用中文翻譯了很多首印成小冊子傳發,不過歌詞的意義什麼的都好都不重要啦。
言語多少帶著說謊的氣味,要傳達的並不是言語,而是活著的意志和張力那樣的事物。他們來聽我的歌,是因為對自己的欲求,因為想要尋找自己的關係吧。我深深感受到這一點。
王さん可以說是一個胸襟深廣的男子,用古老一點的話來說,就是擁有「磁場」吧,但是還要更深更深。包括演出的觀眾,也沒有誰組成徒黨,從一開始就這樣感覺到了,但是鬆鬆的反而很好,說到彼此意見都一致什麼的,「才不是這樣哪」,是感覺很棒的,生氣勃勃。
一般來說,「大家一起來努力吧」,只有對村子消防團而言才是好的。日本人總是變成了「團體」。只要四個五個人聚集在一起,就會變得像是新興宗教一樣。真的很無趣啊。看著台灣的人們,強烈地感到這點。我也從他們身上接收到了非常驚人的能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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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除了他們,還有一個上海的年輕女生嚴さん,這段時間常常來日本看演出的,那次也有一起來台灣。她的日語跟英語都很流利,總是一個人獨行,雖然是個正真正銘的才女,看起來卻像是長得比較高的可愛小學生似的。每次都是沒有聯絡就跑來了,不知什麼時候就參加了演出,跟著坐在旁邊了。「啊,又來了啊」,以前都會嚇到,現在也覺得很有趣。她的敏捷跟行動力都讓人佩服。有一次,我在秋田老家的演出,她也來了,跟台灣來的年輕人還一起打了場籃球。她的運動神經非常好,都不會緊張,出手時完全沒有多餘的遲疑。
有一次,她帶了Sex Pistols的Johnny Rotten的自傳,送我當禮物。我問「嚴さん讀過這本書了嗎?」她說「已經讀過英文的原版了」真是帥啊。前陣子她去英國,也寄來了插畫的明信片,上面細細地寫著,「雖然現在是獨自一個人,但並沒有變畫家」。用日文引用了我的歌詞「獨自一個人時會變畫家(一人ばっちは絵描きになる)」,變成問候的話。看來又是充滿活力地到處旅行呢,讓人感到很開心。
跟他/她們在一起,說著有點奇怪,不知怎麼會感到所謂的「恩義」。怎麼說呢,非常感謝,我是這麼想著。本來我並不是這種謙虛的人啊,但是,首先,來看演出,就要冒著一定的辛苦,但是完全不求回報,總是突然一下子就出現,總是很開心地享受。歌詞等等並不全部都了解,卻是打從心裡聽著我的歌。
「音樂跨越國界」這樣說好嗎?很討厭這種說謊似的句子,但也不是這麼說。「是有這樣的人的吧」,看到他們的身影,也不得去承認,那跟國籍什麼是完全無關的。
把自己生活的方式,朝著眼前用力投擲出去,是為此有些感動吧,雖然我自己並不是這樣的人。算是喜歡Janis Joplin,但是也沒有特別跑去美國聽她。我的行動範圍非常的小,差不多就是自己家、競輪場、小酒館,也都不會去其他地方。
因為這樣,對於自己沒有去過的異國,想著自己的歌被各式各樣的人們聽著,也就有些奇怪地感動起來。認識的樂手去台灣,回來的時候,也會從他們那邊聽到報告說,「去了王さん的店的話,就會一直聽到友川さん的歌呢」。如此這般,大家像是公關傳播,將熱情灌注到我這邊來。
如果是平常的話,「可這樣的心情,換不了錢啊」,總會開起這樣的玩笑,但是想到他們的事,就不會這樣說笑的了。
總之,還活著的時候,想再跟他們一起多喝一杯兩杯美味的酒。是這麼想著的。